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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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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第十章

那布袋擦著盤沿,不偏不倚地落在小雀的面前。

袋身為絲綢所制,綢面細密,金線繡著朵朵盛開的桃花,連抽繩都是金線編織而成的,一看便價值不菲。

小雀摸著自己的衣擺,他這衣裳也是上好的緞子制成的,抵他半年的月錢,送來的時候,整個蘭苑的下人都來瞧過。

他不肯讓他們摸,鎖在衣櫃的最底下,今早才拿出來穿上。

但和這袋子一比起來,他這灰色的衣裳顯得粗糙又暗沈。

口中嚼著的西瓜條瞬間沒了滋味,陳映澄又在此時輕笑一聲,伸手將袋子拿了過去。

“呀,是個……好醜的娃娃。”

陳映澄胖乎乎的手裏捏著個圓滾滾的“娃娃”,說是娃娃,其實更像是一團被布包起來的棉花,捏起來軟綿綿的,但是外形慘不忍睹。

陳映澄盯著它看了許久,從底部拽出兩個不對稱的耳朵,才認出這是只小狗。

“好醜的狗。”陳正澈直言。

陳映澄打開袋子,把這只扭曲可憐的小狗頭塞回去,沖她哥道:“這畢竟是人家親手做的,你怎麽能這麽說?”

陳正澈:“?你先說醜的。”

因為它確實很醜。

陳映澄故作老成地咳嗽一聲,“我是童言無忌,但你說這話就不對了。”

陳正澈沖上前來,笑得咬牙切齒,狠揉一把她的臉頰,“我們小妹真是聰慧伶俐。”

跟個小大人一樣。

陳正澈捏捏她頭上的發髻,說了句“我去看看那小子”,便轉身離開了。

陳映澄把袋子收到袖中,心道:這反派小時候也沒有那麽壞,會自己縫小狗娃娃的人,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呢?

她實在無法把冷成光和書裏殺人屠城的反派聯系到一起。

陳家雖是反派,但他們暗著壞,幹的是挑撥離間攪混水的事兒,冷相七也一樣,擅長借刀殺人,面上還是孤傲脫塵的冷大人。

冷成光則是真真正正壞在了明面上,打家劫舍,殺人放火,手上沾滿鮮血,甚至連他爹都看不下去,大義滅親,親手將他斬殺在刑場。

陳映澄做夢時,總把冷成光想象成賊眉鼠眼的奸詐模樣,但小時候的冷成光雖然脾氣差,模樣倒是端正,還會縫這種可愛的醜東西。

這樣的人,是怎麽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的呢?

陳映澄托腮沈思,視野中忽然閃過一條紅線,她回過神,發現小雀朝她遞來一根西瓜條。

“給我的?”她受寵若驚,指了指自己。

小雀點點頭,腦袋低下去,手往前伸了伸。

“謝謝你!”陳映澄接過來,咧起嘴,“好甜。”

小雀把盤子推了過來,陳映澄又擺手,道:“我有這根就夠了,我不餓,我只是開心,你主動送給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腦袋又低下去,幾乎鉆到桌下。

陳映澄嚼著軟糯的西瓜條,心情愉悅,關於冷家那點困惑也早被拋在腦後。

別家怎樣她不關心,她只要清醒地活著,更要努力讓她們一家也好好地活著。

*

生辰宴結束前,陳映澄又去納海廳露了個面,之後便打著哈欠回房睡覺。

散場時,外面又是一陣喧鬧,沒多久客人走得差不多了,映月山莊便恢覆平靜。

月掛樹梢,皎皎月光從窗戶透進來,陳映澄窗邊的帷幔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。

芹娘從側門進來瞧了一眼,帷幔後一道圓胖的黑影,睡得安靜。

她輕手輕腳地出去,帶上了門,沒註意到床上的黑影只是用被子包裹起來的枕頭,而真正的陳映澄,早已溜了出去。

晚風中帶著香甜的氣味,陳映澄靠著自己不易引人註意的小小身軀穿梭在山莊中,避開府中來往的仆從,一路從桃苑來到她爹的書房。

廊下掛著兔子燈,垂著淡紫色的小花,花香清新,沁人心脾,四下無人,只有陳元覆的書房中亮著燈,和夢中的場景如此相似。

繁星滿天,明月皎潔,一道明亮的星子從星群中劃過,朝著東方墜落。

陳正澈常說陳映澄長得壯實,冬日裹著棉衣像個石墩,今夜她站在廊下,卻覺得這一縷微風都足以將她吹散。

夢中瀕死的感覺如影隨形,她半點不想再見到冷相七陰冷的面容。

可她若不去,以後兩人在映月山莊外做的種種壞事,她更無法插手。熊孩子攻擊

她不能看著她爹踏上歧路。

陳映澄深吸一口氣,擡腳,又深吸一口氣,落腳,憋氣提裙,小碎步朝著書房跑去。

光亮越來越近,裏面交談的聲音也漸漸清晰。

“冷兄願來赴宴已令蓬蓽生輝,又特意留宿,想必是有要事相商。”

陳元覆開門見山,只聽裏面一聲輕笑,冷相七的聲音傳來,“陳兄料事如神,其實……”

他的聲音忽然變小,陳映澄把踮起腳尖,把腦袋貼在窗上,手中攥著一塊石頭——

她要用最簡單的方法,來破壞這場商談。

陳映澄胳膊微微用力,正要行動,頭頂忽然砰的一聲,一枚石子砸在窗上,彈落在她身後。

“誰?!”

窗戶猛地被打開,陳元覆探出身來,一低頭,便對上陳映澄懵懂無措的目光。

“澄澄?”

警惕的目光瞬間變得柔和,陳元覆單手翻窗而出,將她抱起。

“你怎麽來這兒了,夢游?”

陳映澄被那響聲嚇得心驚,手中的石頭也應聲落地,陳元覆目光溫柔,窗後的冷相七卻並不友善,似笑非笑地註視她。

“我……”陳映澄大腦飛速運轉,正想著借口,便聽到身後傳來陳正拓的聲音:

“不是讓你去廚房,怎麽跑來爹的書房了?”

大哥?!

“爹,冷伯伯。”陳正拓朝兩人行禮,正色道“剛才在蘭苑外遇見澄澄,聽她說餓了,我便要帶她去廚房找些吃的,沒想到半道有些事要處理,便讓她自己去廚房,沒想到她會跑來這裏。”

陳元覆道:“你也是心大,天這麽晚了,竟然讓澄澄一人出來!”

“是我的錯。原以為離廚房不遠,澄澄不會走錯。”陳正拓低頭認錯。

陳映澄配合地打了個哈欠,揉揉眼睛,道:“我聞到這裏有好香的味道,以為爹娘背著我吃好吃的。”

“我看你是睡懵了。”陳元覆語氣嗔怪,勾了下她的鼻尖,“爹爹這裏可沒有吃的。”

“我聞到了,明明就有!”

“或許是你娘晚上讓人煮的燕窩養顏粥?不過那東西聞起來香,吃起來無味。”

“我想吃!”

“那讓你大哥帶你去。”

“我不要!”陳映澄撲進陳元覆懷中,“我要爹爹抱我去。”

“我這裏……”陳映澄仰頭,滿眼期待地看著他,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領。

陳映澄難得對他這般親近,陳元覆滿心的幸福和滿足,回眸看了冷相七一眼,面露難色。

“冷兄,對不住。”

“無妨,今日是小姐生辰,是我打擾了。”

冷相七也知曉自己壞了人家父女溫馨的時刻,拱手說回去休息,便轉身離開。

陳元覆抱著陳映澄去找沈婧討粥,剛巧剩了小半壺,在父母殷切的目光中,吃得飽飽的陳映澄硬撐著喝了一整碗。

回去時陳正拓要背著她,擠得陳映澄險些吐出來,抱著也不舒服,幹脆下來慢慢地走。

“叫你不聽話,這下長記性了?”

陳正拓向來寵愛她,雖總是板著臉端著大哥的作派,但鮮少這樣嚴肅,見她難受卻冷嘲熱諷。

畢竟是大哥給她解了圍,陳映澄心虛地摸著肚子,裝傻充楞,“大哥怎麽知道我是來找吃的的?”

“還裝?你為何要闖入爹的書房?”

“我可沒闖,我只是路過!大哥你又是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?”

“我自然知道。”陳正拓冷哼一聲。

兩人走到蘭苑外的小徑上,陳映澄遠遠望見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。

待兩人走近,小雀的臉也被月光照得清晰起來,看見陳映澄後,他緊抿的嘴唇放松下來。

“今日是你生辰,你要做什麽我便也不追問了。”陳正拓蹲下身,握著她的手腕,臉色變得柔和,“但你要知道一點,爹書房那個伯伯和爹娘和哥哥姐姐不一樣,以後有他在的地方,你盡量不要去,知道嗎?”

陳映澄楞了片刻,懵懂地點頭。

“大哥知道我們澄澄是聰明的孩子。”他伸出小指,和陳映澄拉勾,“像今日這種事情不許再發生了,瞧你,把小啞巴都逼得說話了。”

陳映澄:“?”

她這一次不是裝出來的孩童懵懂,眸中滿是疑惑。

陳正拓笑笑,看著不遠處的小雀,眉梢微揚,“這小子倒是會裝,大半個月了,居然一個字都沒說過。”

陳映澄:“啊?”

半個時辰前,小雀從後院溜出來,在院門前轉了一圈,又折返回來,蹲坐在蘭苑前的玉蘭樹下,望著桃苑的方向發呆。

他手裏攥著一個黑色的布袋,最普通的布料,沒有任何花紋,扔在夜色中根本無人在意。

裏面是他給陳映澄準備的禮物,花了他那包未拆封的月錢,從同院的人手中買的桃木手鐲。

也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素鐲,做工也算不上精致,剛拿到手時還有些毛糙,小雀打磨了一下午,將它變得光滑,確定它不會傷到陳映澄細嫩的皮膚之後才裝進袋子裏。

他本沒打算送陳映澄這種東西的,以為陳映澄肯定看不上,可今日她把冷成光的醜娃娃都收了起來,小雀心裏又燃起了希望。

待他轉到桃苑前,卻心生膽怯。

冷成光的娃娃雖醜,裝娃娃的袋子卻是絲綢金繡,送禮之人也是貴客。

他的手鐲,是扔在路邊也不會有人撿的破爛貨。

意識到這一點,他做賊似的逃離,為自己神志不清生出的越界心思感到羞恥和懊惱。

但此時的他並不理解心中這諸多的情緒所謂何物,只想躲進陰影之中,祈禱不會有人發現他來過。

小雀貼著墻根,把自己藏進樹影中,餘光中卻閃過一個熟悉身影。

陳映澄披著月光,疾步走來,身側沒有侍女陪伴,左右張望,形跡可疑。

小雀以為自己看錯了,眨眨眼,見她朝著梅苑方向走去。

小姐在夢游嗎?

他剛來時聽說陳映澄偶爾會夢游,還在夢游時落過水。

可夢游之人,又怎能行走如此急速,還會觀察周圍,避開來往的下人?

他察覺不對,經過一番天人交戰,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。

跟了一路,直到來到陳元覆書房外,陳映澄並未發現他,只一心往前走,自然也沒有發現半道加進來的冷成光。

他突然從客房出來,瞧見月夜獨行的陳映澄,跟在了她身後。

小雀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思,看他抱著胳膊不遠不近地跟著,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是擔心陳映澄,心上像蒙了層密不通風的油布,喘不過氣來。

他步子慢下來,本想就這樣轉身離開,前方的冷成光卻彎腰撿起幾粒石子,擡手對準了朝書房走去的陳映澄。

他要做什麽?!

小雀心臟猛顫,快走幾步上前想要阻攔,冷成光卻沒了下一步動作,手裏把玩著石子,站在廊後靜靜地看著陳映澄。

書房的光照在他臉上,落下半面陰影,晦朔不明。

小雀不知道他意欲何為,卻本能察覺到了危險,但以他的身份,貿然上前,只會落得叨擾貴客的罪名。

眼看陳映澄趴在了書房的窗上,小雀不敢再多想,一路狂奔回了蘭苑。

他本想去書房找陳正澈,但在門口遇見了陳正拓。

對方按住他的肩膀,語中帶著斥責,“大晚上的亂跑什麽?”

“額——”他張開嘴,仰頭看著對方細長的眼眸,卻因為太久沒有開口忘記了說話的方式。

他神色慌張可疑,陳正拓蹙眉,“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?”

“額、我,小、小姐!”

小雀指著陳元覆書房的方向,急得滿頭大汗。

“澄澄?”陳正拓頓了下,眨眼間便消失在他面前。

他去得及時,免了陳映澄絞盡腦汁去想借口。

這期間小雀便一直在蘭苑外等著,見兩人平安回來,他的神色也放松下來。

“你會說話?”

比起弄清到底是誰扔的石頭,陳映澄更關心她的小鬧鐘,居然不是個小啞巴?

她直勾勾地盯著人家,恨不得把腦袋杵到他嗓子眼,小雀連連後退,雙唇緊抿著搖頭。

“難道是大哥在騙我?”陳映澄扭頭看了眼陳正拓,又朝小雀逼近,“不會的,大哥從不騙我,你真的會說話?”

小雀被她逼到墻角,身子撞在玉蘭樹上,袖口掉出一個黑色布袋。

“這是什麽?”

陳映澄低下頭,還沒細看,小雀便迅速彎腰撿了起來,藏在背後。

“哎?我又不會搶你的東西……”

什麽東西這麽寶貝,連她看一眼都不行?

他越是藏著,陳映澄便越想一探究竟,叉著腰,擡腳邁步,卻沒能前進。

陳正拓拎起她的衣領,制止她胡鬧,“天色不早了,你快些回去,若是被芹娘發現你不在,鬧到娘那裏,看你怎麽收場。”

陳映澄哦了一聲,看了小雀一眼,攀著陳正拓的胳膊,趴在了他肩頭。

“明天見。”她朝著小雀揮揮手,笑道,“若是你還沒準備好開口,那我們明日再說吧。”

樹旁的人影僵了下,掌心蜷起,身形漸漸與* 樹身融為一體。

陳映澄在她哥背上打著哈欠,正想閉眼睡會兒,小雀忽然沖了過來,追到二人身後,奮力一躍,將一個軟布包裹的硬物塞進她掌心。

陳映澄:“誒?”

她看著手裏的布袋,一擡頭,只見小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。

跑得真快。

陳映澄揚起唇角,這麽神秘兮兮的,原來是給她的禮物。

*

客房。

冷相七回來時,冷成光已經睡下。

床頭蠟燭即將燃盡,他行走時帶起的風使得燭火搖晃不止,將他的身影投在墻面,拉得巨大而細長,陰影覆蓋在冷成光的臉上。

“成光,我兒。”

冷相七輕輕念著,語調像在哼唱歌謠,眼中卻無半點慈愛,只有冰冷的試探。

床上的孩子睡顏安靜,他伸出食指,點在冷成光的臉頰上,戳出一個小小的酒窩。

冷成光眉頭輕皺,嘴唇翕動,發出幾聲囈語,翻身面向了另一側。

“……”

冷相七將手收回袖中,俯身吹滅蠟燭,身影歸入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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